《长安十二时辰》的“高级爽”,除了服化道还有啥?

《长安十二时辰》,始于一个玩笑。

当马伯庸欣然抖了个高赞机灵,来了段《刺客信条:长安》预告片分镜头脚本时,显然还没想到,自己会越写越上瘾,写成一部长篇小说。

不然,也不会让白衣剑客李白做“阿泰尔”,与弩手杜甫并肩作战。

到《长安十二时辰》成型,已经回归了马伯庸惯常的写法:

在历史夹缝的无限可能中,生发出一股暗流,汹涌、蔓延,却消弭于无形。

这种近乎锁闭式的结构背后,是多种类型杂糅而成的奇迹。

历史感:青史行间的血痕

雷佳音饰演的张小敬,也许在历史上真有其人。

他宛如大唐的加夫里洛·普林西普,而那位遇刺的“斐迪南大公”,名叫杨国忠。

唐代的别史杂记《安禄山事迹》中,记述了“安史之乱”诸多不见于正史的边角。

其书卷下,记述了马嵬驿兵变的现场:

……国忠曰:“禄山已为枭獍,逼迫君父,汝等更相仿效邪?”众军曰:“尔是逆贼,更道何人?”骑士张小敬先射国忠落马,便即枭首,屠割其尸。魏方进及两男、吐蕃同时遇害。见素为乱兵所伤,脑血涂地。

大唐的颜面,被一箭射落在地,万马践踏。这一箭改变了历史。

射箭者的名字,从未见诸正史,只有野史《安禄山事迹》留下三个字:张小敬。

而《安禄山事迹》的作者,署名“华阴县尉姚汝能纂”,姚汝能其人,早已稽落无考。

马伯庸所关注的,常有这样的人:他们可能改变了历史,却不曾留下姓名,看似作壁上观者,也许是无数人命运的推手。

在历史的字里行间,寻找传奇诞生的土壤,由稗类而生小说,是中国通俗文学的传统。

最著名的衍生类别之一,是武侠。

清中期的《三侠五义》里,开封府尹包拯破获襄阳王谋逆案,已是历史衍生而出,这场虚构案件,也是对朝堂倾轧的想象,因此有一点谍战色彩。

辅佐包拯的江湖侠客们,也就成了大宋最强特工天团,他们与《长安十二时辰》里的张小敬一样,身负使命,以一己之力,与危及国泰民安的黑暗势力战斗。

其后,对武人与历史的关系着墨颇多者,文坛有金庸、梁羽生,影坛有胡金铨。

《龙门客栈》里,侠客为保护忠良,大战特务机构东厂,《迎春阁之风波》围绕元末农民军的一次刺杀行动,与机密文件的争夺展开。

在胡金铨看来,这两部武侠片的灵感来源,都是英国间谍电影《007》系列。

谍战作品对武侠的影响,非止一端。

古龙也曾自陈,楚留香形象的来源,其实正是007。只不过,楚香帅是个追求自由意志,不以任何意识形态为行动纲领的游侠。

而《长安十二时辰》的原著里,朝堂之争占了非常大的比重,

到今天,《长安十二时辰》里的主人公,已经拥有了两重身份:

一方面,张小敬获罪下狱,已处江湖之远,而当他挂帅上阵,拯救危如累卵的长安,则不可避免与庙堂之上产生联系。

谍战感:化用写实的胜利

张小敬的人物形象,其实与《24小时》里的美式孤胆英雄更加贴近:

他们的身份是警察或特工,陷入人生低谷后,接受了一项任务。完成这项任务,可能拯救千万人的生命,但也可能陷入一场惊天阴谋。

我们见惯的好莱坞动作片、谍战戏,一贯存在两种分野,一种浪漫,一种写实。

浪漫者如《007》,英雄上天入地所向无敌,以一切高科技杀人凶器保卫女王与英国,还不时美女在怀。

写实故事如勒卡雷作品,人物游走在灰色地带,受种种局限和压迫,对一切口号纲领抱怀疑态度,遭出卖、被陷害如家常便饭。

勒卡雷的《柏林谍影》,主人公是典型的“被出卖的间谍”

到了我们的古装剧,这种分野也起了作用。

《大宋少年志》里,元仲辛、赵简们的世界是乐观昂扬的,更像一部古装版的《王牌特工:特工学院》。

对他们而言,宋、辽、夏的战与和,是少年出世、英雄用武之地。能够一骑当千,为国立下不世之功,是他们的宏愿——而他们真做到了。

《长安十二时辰》里,死囚张小敬出手,为的只是活命,保护想保护的人。

他与李必的合作充满猜忌,无论结局如何,终究只能名存野史,湮没无闻。

当他成为天下英雄的一刻,也注定成为历史的尘埃。这样的故事,在中外同类故事里屡见不鲜。

所以,马伯庸自己在《长安十二时辰》后记中这样说:

“我希望呈现出来的,不再是一个古装刺客冒险故事,而是一个发生在国际大都市的现代故事,只不过它凑巧发生在古代罢了。”

大数据化身“大案牍术”藏身刀背,传递信息的“望楼”成了GPS定位与对讲机的结合,好莱坞动作片的必备道具,在古装剧里依然不可或缺。

显然,《长安十二时辰》的中西合璧,哪怕有着一眼能看出的接缝,也绝非拿来主义的瞎拼乱凑。

而这种对西方影视的借鉴,毫无疑问是剧集“电影感”的思路来源。

电影感:以类型为需求

《长安十二时辰》给人的第一直观感受,就是“电影感”。

这种直观,也是它口碑飙升的原因。

每当我们聊起美剧与国剧的差距,总免不了提到美剧的电影感,只要一提,就有争论,甚至骂战:

电影感真就是剧集美学提升的法宝吗?

电影与电视剧,作为两种视听叙事艺术的实现形式,其血缘关系也不知被撕扯了多少年。

有论者说,电视剧与电影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无数电视剧导演进入影坛的成功,可为例证。

也有人认为,电影感不该是电视剧美学的最终目标。

两种介质、不同观众、不同体验,其实是两门艺术,为什么一门就必须向另一门靠拢,而不是追求自身的独立艺术价值,或优先满足自身观众群的需求?

但一切争论的起因,无一例外,都是电视剧“电影感”的打开方式问题。

说白了,就是拍得太“电影”,不好看,缺乏追剧快感。

去年的《天盛长歌》《如懿传》都被人夸“有电影感”,但“慢热”也成了附骨之疽。

前期为架构环境、塑造人物的雕琢,放慢了剧情节奏,导致两部作品先期口碑不高,后期随着剧情发展才慢慢回升。

即使是巨匠级别,也难免偶有失手。一个著名的例子是张黎。

作为国剧魁首级别的导演,黎叔的偶像是希腊艺术电影导演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他也将安哲静谧如临风、深沉如观海的风格,融化到对历史的观察中,《走向共和》《大明王朝1566》都是这种沉静的产物。

但张黎高度电影化的“实验作品”《中国往事》,至今仍极富争议。

有人不爱看,因为氛围太压抑,过于晦涩,但有人将其奉为张黎最佳作品之一,认为它从内涵的深刻,到声画的雕琢,都是国剧罕见的优秀。

而今,《长安十二时辰》依旧被人说“电影感”,不过,它可能是争议最少的一部。

从2.35:1的宽银幕画幅,到第一集开场的“长安盛世”长镜头,到第二集围捕狼卫的突袭战剪辑调度,都是经得起大银幕考验的画面。

但观众看到的不是拖沓,或是紧张,而是张弛有度、循序渐进的紧凑感。

同样,在文本上,台词凝练,逻辑紧密、信息量大,也能造就人物关系的戏剧张力。人与人的交流,并未成为剧本的传声筒,而是以人物逻辑为主导。

大臣、近侍、兵卒、死囚、探子,一开口,都要遵循自己的逻辑,不全为电视机前的观众服务,这导致了一部分观众说“看不懂”,另一部分观众津津有味。

但对此表示赞赏的观众,到底是大多数。

这就是《长安十二时辰》在“电影感”的选择上带来的启示:电影有很多种,“电影感”自然也有多种。

《长安十二时辰》的“电影感”,遵从的是动作片、悬疑片、谍战片的逻辑,以这些类型的镜头语言、文本逻辑来编织。

当我们在讨论剧集“电影感”时,有时会忘掉一件事:我们要什么样的电影感?是文艺片的电影感,还是商业片的电影感?

剧集的类型,决定了什么样的“电影感”才适用。当《长安十二时辰》将朝廷争斗隐入暗线,以追缉探案为明线之际,就注定动作悬疑片的电影语言为主导。

假如将“文艺化”的电影语言用上,《长安十二时辰》肯定不是今天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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