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樟柯最开始构思“情义江湖”的灵感来源于真实人物事件,更与他的前两部作品《任逍遥》《三峡好人》有关。他把巧巧和沈红两个角色融合起来,便有了《江湖儿女》里的女主人公—巧巧。
当然,这一次还是赵涛来演。如同贾樟柯对时代变迁下小人物题材的情有独钟一样,从2000年《站台》的“尹瑞娟”伊始,赵涛就长在了贾樟柯的电影里。这18年里,赵涛与贾樟柯先后合作了《世界》《三峡好人》《任逍遥》《山河故人》等电影...但凡贾樟柯有新作,赵涛必定是女主角。
赵涛作为贾樟柯作品中不变的元素,尝试了多种不同题材的女性人物,但结局大抵相同,多数是坚韧、内心善良的,这或许正是贾樟柯心中的赵涛。
在“贾樟柯电影宇宙”中最不缺少的就是社会边缘化人物,他最擅长挖掘小人物“英雄”的一面并放大。《江湖儿女》的巧巧亦是如此。来自三线城市,工作是一名模特,她有着和17年前贾樟柯作品《任逍遥》中的“巧巧”,同样的名字、职业、发型,甚至连穿的衣服都相同,但《江湖儿女》的“巧巧”比17年前多了一份江湖人的气息。
电影《江湖儿女》中,斌哥在意的是“金钱道义”,而巧巧看重的是“儿女情长”。巧巧与斌哥经历相爱、分离、重逢三个阶段,感受过爱情的甜蜜,历经过街头混战,甚至为了斌哥鸣枪入狱....从年轻时期的霸道野蛮到出狱后的心有不甘,再到人过中年的成熟稳重,巧巧把女性坚韧与执着的一面展现地淋漓尽致。
从舞蹈老师到国际影后,18年来,40岁的赵涛体验了作为演员的人生百味。在贾樟柯的江湖里,她才是那个能扛起风雨的人。
江湖女性的坚韧劲对我来说是一大挑战
猫眼电影:你一直演贾导的戏,《江湖儿女》戏份尤其重,在表演上的难度会比之前增大吗?
赵涛:我觉得大年龄的跨度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一个特别大的挑战,又让我特别兴奋,当一个女演员接到这个角色都是会非常喜欢的。因为这样的一个空间是需要演员的表演、想象去把它填充。另外一方面的挑战,我所饰演的“巧巧”有一点点江湖人的气息,我的生活当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江湖人物,就觉得很神秘,所以我看到了很多,也收集了一些资料。
我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看到了上海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佘爱珍的故事。首先她是一个女性,她在赌场工作遇到了吴四宝之后,两个人结婚。二战的时候两个人投靠了日本人,吴四宝死了之后,她跟胡兰成结婚,然后二战结束之后,她又因之前投靠日本人判了汉奸罪,汉奸罪之后牢狱之灾,之后自己偷渡到日本一直孤独生活。我看到了佘爱珍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我觉得我对于一个女性的传奇想象,都在她身上能够找得到。她经历了爱情、江湖、战争、牢狱、流亡,这样一个真实的人物站在我面前,她就是一个江湖女性。
我觉得我能感受的到佘爱珍这个女性,当我完整的写完人物小传,看完一些资料的搜集,再次回到巧巧这个角色的时候,我觉得我当时是以一个江湖逻辑,来判断这个人的行为方式。后来我觉得这个方法、方向不对,我就选择了女性的逻辑来设置巧巧的行为方式和语言,所以我觉得这个角色带给我的挑战还是特别大的。
猫眼电影:你一直以温婉的形象示人,巧巧是一个非常侠女的人物,你如何在反差中塑造表演?
赵涛:巧巧分别经历了20岁、30岁、40岁的状态,这是一个人物完整的生命轨迹。我在塑造这个生命轨迹的时候,我不会说单看哪个年龄阶段。我之所以写完整的人物小传,就是提前站在一个俯视的状态之下,看巧巧的一生是怎么样经过的。
当我做完这些功课,回到巧巧20多岁的时候,不是赵涛进入到拍摄现场,是巧巧带着我进入到现场。可能巧巧她运用了我的容貌、肢体,对我来说巧巧是站在前面的,赵涛是站在后面的。当你跟着剧本进入到一个状态的时候,很多情节、状态你跟着人物她就有了,不需要做太多的设计。
猫眼电影:是不是可以理解,你站在摄像机面前时跟角色是分不开的?
赵涛:是这样的,不光是现在,包括《山河故人》都是角色带着赵涛进入到现场的。
猫眼电影:那您过往这些年的表演经验,对人物角色有帮助吗?
赵涛:帮助很多,我在表演上的经验都是现场学的。进入《站台》剧组的时候,我知道什么是演员,该做的事情是什么。这么多年来积累的表演经验,我都会在我接到新剧本的时候,我会想到我之前在上一部戏的时候我在表演上的问题,我会罗列出来。在下一部戏里,尽量把自己的问题解决掉。因为表演这个工作不是十全十美的,一定多少还是会有遗憾的。
我每演一部电影都是成长《江湖儿女》每一场戏都不能放松
猫眼电影:您觉得在自己表演上存在哪些遗憾?
赵涛:都是很具体的问题,比如《时间去哪了》在这里面演了个小片断,有一场戏得用一个语气词,大概意思就是说“你觉得是他哈”,这个“哈”当时我怎么都说不对,三四遍了我都感觉不对,导演也觉得不对,然后一直在说“你觉得是吧哈”,后来我才慢慢体会到这个“哈”该怎么说。
猫眼电影:所以您演戏的方向没有太大问题,就是不停地改进细节?
赵涛:我觉得也不是这样,从《站台》到现在,我的表演跨度是非常大的。经常记者会问我说,你喜欢哪一部电影,我所饰演的,我觉得每一部电影我都喜欢,因为每一部电影都是我在表演当中的一个成长。《任逍遥》里面的巧巧是我第一次开始去塑造这个角色,它跟赵涛本身的生活完全是天壤之别。我不会去迪厅,我不会去夜总会,但是巧巧就是在迪厅和夜总会里面长大的。
比如说像“巧巧”,当时我们大概六个多月经历了大同、三峡、到了敦煌,不停的一直在转场。转场带给演员最大的问题就是:我刚在大同演顺手了,导演说转场,我就要打包行李。演员带行李非常多,基本是我的家都搬过去了。两三天到一个地方,然后再打开行李再收拾,再调整状态,明天看怎么着,刚刚演顺了,又要打包,又要转场。
我在三峡演戏的时候,我要想到我在大同演戏我是什么状态,然后怎么把这个状态演下去,延续下来。在《江湖儿女》里面,我的自我要求就是每一场戏都不能放松,我必须要演好每一场戏,而不是说大致的气质。我不光是要这种长途的跋涉,我还要在每一场戏里面贯彻整个人物。
猫眼电影:《江湖儿女》已经离《任逍遥》过去的16年的时间,再次扮演巧巧,心态上有变化吗?
赵涛:我心态上的变化实际是跟着人物在走,我在演《江湖儿女》巧巧的时候,不会想到《任逍遥》里面的巧巧。虽然穿了相同的衣服,用了当时的服装、造型,但出演《江湖儿女》完全不会想到《任逍遥》,因为两个女性是完全不同的女性,她们所经历生活上的一些困难,经历情感上的一些困难,也都是不同的。
贾樟柯会提出表演的建议《三峡好人》之前拿不到剧本拍戏很痛苦
猫眼电影:贾樟柯导演每次对您在表演上会提什么样的建议?
赵涛:当然会提出他的建议,表演的方向我们会有提前一个沟通,基本上就是《三峡好人》之后。《三峡好人》是我表演上比较重要的一个坎,《三峡好人》之前一直都没剧本,我不知道我这场戏之前是什么,之后是什么,所以那时候是拍得比较痛苦。《三峡好人》之后都有了剧本,我拿到剧本之后才知道一个演员拿到剧本是好幸福的一件事情。当我看到剧本之后,我看了这个人物之后,我觉得我的能力完全没有问题,我完全可以掌控他们,可以把导演对于这个角色所试想的一些东西全部呈现出来。
猫眼电影:你在《江湖儿女》觉得最困难的一场戏是哪一场?
赵涛:每一场对我来说都是有要求的,就算是导演说可以,我还是觉得可不可以再来一场。其实我提出我想再拍一场戏就是我和斌哥在旅馆那场戏,第一条我们情绪比较释放,第二条比较收,我觉得我们可不可以从另外一个方面来再试一条,导演说:“不用了,可以了,够了,收。”我就觉得没演够。
猫眼电影:上一部《山河故人》最重要的戏是最后的独舞,那这一部您最重要的戏,您觉得是哪一场戏?
赵涛:哪一场戏人物都非常重要,她不像《山河故人》里面有总结式的一个表演,这场戏没有。她的一生都是非常忐忑的,她面临这样一个男人、情感,最后她自己勇敢的选择,独立的一个人在自己的江湖里面生存下去。我觉得没有《山河故人》里面这种结束式的表演,但导演在电影的结束上他用一个非常好的媒介——监控器。我特别喜欢那个结尾,特别有力量。这个女人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是她那一脚揣门,把门打开然后停在那个地方,影像一下子便了质感,那个力量特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