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航和《邪不压正》的缘分,要从十年前开始说起。彼时的姜文刚刚经历了《太阳照常升起》的困顿,正在酝酿下一部电影该拍些什么东西。对姜文再熟悉不过了的史航,知道其胸中累积着的对北京的情感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之后一直无从发泄,便将张北海的长篇小说《侠隐》推荐给了他。这,便是《邪不压正》故事的开始。
不过随后,姜文开始了《让子弹飞》的制作,《侠隐》剧本的改编至此暂告一段落。这一搁置,就是四、五年。用史航的话说,“这是一次漫长的等待,只等他的心气上来了,眼光亮了,就会找到感觉。”
巧合的是,《让子弹飞》也源自于史航的推荐。在史航看来,中国电影的第一人非姜文莫属。自己给姜文推荐小说,像是“上供”一般,有好的素材头一个想起的就是他。不过“上供”也得看姜文的心情,当时不一定要的本子,回过头来,过几年又找来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侠隐》就是这样的例子。
一直想拍《施剑翘传》的姜文,从2013年开始筹划“民国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在忙完了《一步之遥》之后,2015年4月,姜文正式宣布下一部电影将会是《侠隐》,编剧何冀平也即将完成新剧本的创作。《邪不压正》的命运齿轮才算是真正开始了转动。而这时,已经离姜文最初接触到《侠隐》已经过去了7年。
表演法:潘悦然不是影评人也不是太监,他是引出结局的重要人物
对于《邪不压正》来说,史航除了给姜文“上供”了《侠隐》原著之外,还多了一层演员的身份。在电影中,他饰演“华北第一影评人”潘悦然,戏份不算多,但每一场都充满着张力。由于这位“华北第一影评人”在片中被称为“潘公公”,而且“只认得五个字”。许多观众就开始解读起来,“姜文是在嘲讽影评人”、“他在骂影评人是太监”、“这是在报《一步之遥》时的仇”,各种揣测层出不穷。
作为风暴中心人物的史航,在接受猫眼电影采访的时候,直接否认上述的解读,“我不是真的影评人,只是一个票友。”接着,他便引用姜文的话,讲述起导演对他这个角色的定位,“民国是个‘大票友时代’,有的人票革命党,有的人票大总统,还有些人票文学家,你就是票影评人。影评人高级,过的是理想化的生活,接触的都是些高雅的东西。”所以,他并不认为姜文设置这个角色的用意是为了讽刺影评人。相反,“恰恰是在体现影评人是一个理想化的职业。”
史航所认识的姜文,把电影看得和生命一样重要,“让他拿出来这么大篇幅,只是为了怼谁,那你们可太小看他了。他要怼谁犯不着用电影来怼。”因此,在史航看来,这些事情都是误会,“倒不是说谁有被迫害妄想症。”他还希望观众大胆解读,“解读是乐趣,但别因为解读气到自己,对世界产生误解,耽误自己欣赏美好作品。”
接着,史航阐述了自己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华北第一影评人’是李天然给他戴的高帽,其实他就是关巧红家的传达室大爷。潘悦然是一个天真幼稚且带点虚荣心的老男孩,他其实是活在幻想的世界里,向往着美好的生活,最后和北平一起逝去,只是挽歌的一部分而已。这个人并不讨厌,反而有点动人。”
此前,周韵曾在活动中透露,在《侠隐》最初的故事中,姜文并没有设置潘悦然这个角色,是史航老师自己加了一个角色进去。在采访中,史航默认了这个说法,“我是蹭出了一条缝挤进去,然后有块空地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史航查阅了很多过往的资料,其中有上世纪30年代电影杂志的影印本,据他透露,上面真的有庄士敦学生所写的影评。不仅如此,他还通过网络拍卖的方式拍下了庄士敦当年写的初版书,不仅有著名的《紫禁城的黄昏》,还有他写中国戏剧的书籍,花了好几万块钱,但史航一点也不心疼,因为买了这本书之后,心里有了底。不仅可以作为研究角色的参考,而且还被姜文拿来直接当做道具用,一举两得。不过在《邪不压正》中没有出现这件古董书,让史航觉得颇为可惜,“就是我打电话那地方,画面中没看着,老姜也没给个特写。”
在电影的尾声,潘悦然为了保护李天然和关巧红英勇就义。史航认为这正是引出电影结局的核心事件,“他们把这么天真和有趣的一个老男孩都杀了,所以巧红会哭成那样。”说到此,史航还颇有些自得,“等于他们(关巧红和李天然)是为我报仇。”这就更印证了史航的观点,“姜文没有拿他开玩笑,因为这个人是值得你为他报仇的。”
姜文电影信息量大,爱夹带私货已经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这一次在《邪不压正》中,许多台词若有所指,比方说“我就是为了这醋,包了一顿饺子”就被指是对应姜文当年那句“我再也不干这种包饺子喂猪的事了”。
其实,就连史航也不否认这一点,他觉得夹带私货并没有问题,但只要这个私货是干货就有意义。接着,史航搬出了伍迪·艾伦举例子,在他看来,伍迪·艾伦的电影全是私货,但全世界的影迷都爱看,美国也没见着反对他电影的观众,因为“私货不妨碍其伟大,不能有私货就否定。”
创作观:姜文不相信武侠,他想讲述男人经由女人成长的故事
《侠隐》作为一部非传统的武侠小说,勾勒出一幅全景式的民国北平地图,这样一本书交给从未拍过武侠电影的姜文来改编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而姜文本人则觉得传统的武侠电影都太套路,人物“嗖”的一下飞起来不是他想要的效果。于是乎主创团队在头三年的时间里,一直在抠电影的细节。比方说李天然到底应该怎样飞檐走壁,这个问题就让团队琢磨了很久。
大家觉得,既然李天然身怀绝世武功,那么在一排屋顶上走完后,假如前面是一大片空地,要是下来走两步的话再跳上去就显得很low。为了解决单单这一个问题,策划团队就想了很多的解决方案。有人说让他飞过去,姜文觉得太武侠了不愿意。后来七嘴八舌聊到了树,大家觉得有树的地方就跳可以上去;树旁边有牌坊,牌坊也可以拿来做借力的道具;牌坊边上还有电线,踩着电线就可以跳到下一排的屋顶。经过无数次的讨论,才形成了电影中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当然,整个策划团队“也因此找到了很多乐趣”。
为了阐述自己对“侠”的理解,史航一笔一画地给记者拆分起“侠”这个字来,“‘侠’是一个单人旁加个‘夹’,也就是夹缝中的人。”在史航看来,姜文是个“真正的不相信侠的人”,他其实是想拍一部“反武侠”的武侠电影。而“侠”并不是《邪不压正》的主题,电影真正要讲述的是男人经由女人最终成长的故事。
因此,女性在《邪不压正》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用姜文的话说,“他把女性当作神一样在拍”。关巧红勇敢追求自由,唐凤仪为爱不顾一切,展现了不同层面的女性魅力。而史航则以电影中的“西姐”为例,他认为西姐死得跟潘悦然一样壮烈,代表着“一种极致,像星辰一样永恒。”为此,他引用《浮士德》里的一句话,“永恒之女性,引我们上升”,来描述姜文电影中的女性形象。所以,他完全不认同说姜文“直男癌”的观点,“这完全是一个粗心的误解。他懂得尊重,所以他坦然。”
至于“华北第一影评人”潘悦然认识的究竟是哪五个字。最后,史航挺直了背,身体前倾,字正腔圆地说道,“大、家、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