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燕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徐辉 北京师范大学戏剧与影视学博士生、大连工业大学讲师

《隐秘而伟大》是一则典型的菜鸟刑警成长记，男主角顾耀东如何从初入职场的小菜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中共地下党员，是该剧的主线。虽然从原型来说，都属于神话学大师约瑟夫·坎贝尔《千面英雄》中提出的“英雄之旅”理论。但《隐秘而伟大》独特之处在于引入了以沈青禾为代表的“女性导师”。正是在这些个性鲜明的女性角色的指引下，顾耀东完成了从莽撞到成熟，菜鸟到英雄的伟大蜕变。而对于这些导师的刻画也是圆润丰满、细致入微，每个人都有独特的闪光点和辨识度，组合在一起又能够汇成一股柔韧但强大的“她力量”，与当下的时代特征进行了巧妙的衔接与指代。

别出心裁的“女性导师”角色设定

“导师” （Mentor） 与“心智” （Mental） 源自相同的词根“思考”。导师这一角色象征着成熟与智慧，如同佛罗多的老朋友甘道夫和让蜘蛛侠明白“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的叔叔，空有一腔热血但懵懂憨直的菜鸟警官也需要成熟睿智的领路人从旁相助。夏处长慧眼识珠地看到了这个别人眼中傻里傻气的菜鸟立志“匡扶正义”的勇气与决心，寄予他肯定与机会。然而他还没有来得打磨这块还没有发光的金子便功成身退了，接过他接力棒的，是女共产党员沈青禾。

“并不是所有的故事总有一个白胡子巫师范儿的角色像个智慧长者一样走来走去，但是几乎所有的故事都会在某个时刻需要这一原型的能量”，沈青禾作为导师出现，可以说是该剧不落俗套，在同类型作品中脱颖而出的亮点。有观众戏称“顾耀东错拿了女主的剧本”，这个想法无可厚非甚至情有可原，因为在大部分人的固有观念中，历史是由男性书写的，history本身就是his story，莎士比亚也说：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在既有的同类剧本创作中，女性角色多是懵懂的、冲动的、易焦虑的，需要成熟冷静、处变不惊的男性角色的引导来完成自身的成长。这种被动的、依附性的角色设置使女性长久以来处在弱势的不平等的地位，只能依靠美丽的外表作为被观看与消费的对象，而观众在长久的观剧经验中也认同并固化了这种两性角色安排。

劳拉·穆尔维在《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一文中也曾提到“在一个由性的不平等所安排的世界中，看的快感分裂为主动的男性和被动的女性。”在“看与被看”的审美体系中，男性是主导性的存在，而作为欲望符码的女演员本身无法成为叙事的主角，这种看似合理的安排不仅满足了男性观众的既有认同，也使女性观众在潜移默化的观剧过程中逐渐失去自我。在大量影视作品作为“间接刽子手”的反复洗脑过程中，男性观众愈发肯定了自己男性主导的地位，而女性观众则心甘情愿的沦为男权社会的“他者”，沦为符号学意义上“空洞的能指”。

《隐秘而伟大》中“女性导师”角色的横空出世，是对固有思维的打破，对传统创作的挑战，是女性角色摆脱从属地位的大胆尝试，作为民国年代剧可以把男女两性的角色设置颠倒过来，毫无疑问是颠覆性地创新，但事实证明这个设定成功了。沈青禾受到了众多观众的喜爱，她义无反顾地扛起了作为导师的责任，履行导师的义务，给了顾耀东最好的陪伴与指导，重要的是她的能力并没有女性身份而被弱化，这是该剧值得称道之处，保持住了对初心的坚守。

圆润立体的“人物弧光”

角色成长的轨迹，即他们的行为方式和世界观发生改变的轨迹，在剧作法中被称为“人物弧”。人物性格在对抗考验和磨难中变化发展，这条渐近生成的轨迹就是“人物弧光”。成功的“人物弧光”指把人物塑造的立体丰满，尤其是其前后的变化过渡符合人物性格及情节发展规律。沈青禾这个角色的“人物弧光”毫无疑问是圆润立体的，作为一名中共地下党员，她勇敢忠诚、冷静执着、胆大心细，处事果决。她是孤胆英雄，当莫干山接头的同事遭遇不测，她敢于改变计划独自留下完成任务，伺机而动；她时刻心系使命，身受重伤也不肯好生休养；她善于随机应变，多少次于危机关头化险为夷。可以说，沈青禾的身上有昔日谍战剧中优秀的男性主角所具有的一切美好品质。

但她不是一台冷酷的机器，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对待朋友温柔善良，对爱情坦荡真诚，对信任的人亦有小女人的娇羞和小脾气。她面对顾耀东沮丧于无能为力的挣扎时，会主动去安慰与开导；她把顾耀东的家人当作自己的亲人，对邻居家的妹妹也照顾有加；她懂得放手，当得知夏处长对自己并没有男女之情，便优雅而体面地离开；她也会耍小脾气，看到捧着黄玫瑰前来和她接头的是顾耀东，扭头就走。她会任性地罚夏处长买三十个奢侈的栗子蛋糕来报复他的一意孤行。但当她在自己意识不到的情况下对顾耀东生出好感后，又会为他约别的女人看电影而吃醋，也会把他送的口红当作宝贝。通过各种细节，一个可爱善良、真实可信的青年女性形象跃然于荧屏之上，生动而鲜活。

虽然角色设定是导师，但她不等于完人，而是在一次次的任务中更加明晰自己的责任和方向，也随着学生的成长一同成长。对于顾耀东，最初她是拒绝的，稍有点一叶障目，嗔怪他的莽撞和蠢笨。但随着接触的深入，这个小警察身上爆棚的正义感打动了她，一个真正勇敢的人，会用生命去冒险，但不会用良心去冒险。这表明她逐渐看到了顾耀东身上的闪光点，但依旧口是心非，明明对这个小菜鸟担心得要死，还死不承认。而当看到他被杨奎毒打时，她终于崩不住了，长久以来冷静的头脑当机了，盛怒之下让夏继成去把杨奎揍一顿，像个护崽心切的老母亲，这说明她内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徒弟。对于顾耀东从拒绝到肯定到接受的过程也是她自我成熟的过程，“人物弧光”完整而立体，圆润而丰满。

个性鲜明的女性群像

除了沈青禾，该剧的其它女性角色也没有片面化与脸谱化，每个都个性鲜明，血肉丰满，对顾耀东的成长起了不同方面的助力。

丁放的出场让人想起《滚滚红尘》中林青霞所饰演的沈韶华，散漫不羁但才华横溢，她叛逆，渴求跳脱出原生家庭的沉重束缚，转而追求自由的生活；她勇敢，认定了喜欢的人，会创造机会主动争取，但同时她又有人性的弱点，为了亲情做出了错误的选择。丁放就像是顾耀东的磨刀石，正是她的背叛，使他认识到人性的复杂，也让他认清那个年代整个上层阶级的腐败贪婪，早已勾连在一起，就像一张密密的网，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实的残酷使顾耀东清醒地认识到黑暗力量的强大，反而促使他坚定了斗争到底的决心，也在失败中学会了如何审时度势和保存有生力量。

姐姐的人物设置颇有当下流行的“凡尔赛”色彩，娇滴滴的中产家庭掌上明珠，在那个讲究“三从四德”“嫁夫随夫”的年代里，她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和社会的习俗而频繁地往返娘家。她是典型的上海弄堂娇囡，会撒娇发嗲，会与弟弟争宠吃醋，但她亦是嘴硬心软的姐姐，会以弟弟为骄傲，甚至会为了挺他与全弄堂的人开战。姐姐最重要的作用是顾耀东与沈青禾爱情的助推器，自诩爱情导师，操心弟弟的终身大事，误打误撞地加速了二人感情的升温。姐姐是一本打开的书，好懂但鲜活，正是有了她的存在，这个故事有了更多的温度和烟火气。

妈妈勤劳而善良，对顾耀东的生活照顾地无微不至。她嘴硬心软，表面上总是埋怨老头子，私底下自己也会默默地帮助困难的邻居，会掏出家里全部的积蓄去救身陷囹圄的杨会计，甚至会担负起照顾他遗孤的重任，这是胸襟广阔的大爱。顾耀东善良正直的优秀品格与母亲长久以来的言传身教息息相关。虽然她也有小市民的胆小怕事、爱显摆的性格，可正是这些无足轻重甚至可爱的小缺点造就了这个角色的真实与丰满。

《隐秘而伟大》中这些个性鲜明的女性角色，对顾耀东的成长保驾护航，守护懵懂青年一路乘风破浪，最终修成正果。

用女性力量与年轻观众对话

当下语境中，“她力量”已然成为一个显词，在生活、职场、情感中不断被提及。“她力量”包括女性本身的力量、女性和男性融合的力量以及女性对男性激励的力量，随着女性的社会地位、文化素质和消费能力的不断提高，“她力量”正影响着经济、文化、生活等各个领域。而《隐秘而伟大》中的女性角色是与之契合的，也因此获得年轻观众的喜爱和尊重。

不久前，美国的第一位女副总统的发言几乎点燃了全球每一位年轻女性的心“尽管我可能是这个职位的第一个女性，却不会是最后一个。大胆地做梦，坚定地前行，在你身上看到别人看不到的自己，不要因为别人没见过就以为你不可能。”虽然已经前后经历过三次女性革命，但两性平权之路依旧道阻且长，女性职场中的“玻璃天花板”依然存在。影视艺术最重要的功能之一便是审美教育作用，致力于心灵的唤醒。如同鼓舞美国电视机前小女孩的哈里斯，影视作品同样可以在潜移默化当中把正确的信念与价值观传递给观众。《隐秘而伟大》作为主旋律的年代正剧，承载了当下流行的价值追求与时代脉动，与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达成了一种对话与同频共振。

以沈青禾为代表的女性群体在故事中闪闪发光，在长久由男性把控主导权的体系中突出重围，绽放出了不一样的光彩。“走上这条路，就像仰面于深海，你准备好了吗”，沈青禾告诫决定跟她同路前行的顾耀东，前方的道路有多么艰难险阻又充满了未知。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便把一切倾囊相授，教会他隐忍与迂回、教他用最聪明和最隐蔽的手段对付敌人，不在乎他走得很慢，甚至容忍他适度妥协，提醒他铭记初心、永不回头，她教会他如何去“忠于自己年轻时的梦想”，在暗无天日的深海中，引领他破浪前行。现代女性的独立性、专业度和领导力在沈青禾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对于当下的年轻群体来说，她是成功女性的楷模，是可以仰望与憧憬的对象，这是一种穿越了时代的心灵契合，承载了希望的灵魂书写。

“人要忠于自己年轻时的梦想”，席勒的这句话具有超越时代的意义，对于当下处于彷徨与迷茫的年轻“打工人”人来说，这是黑暗中的灯火与指引，当你觉得迷失自我时，可以去看一下这部剧，吸取一下继续上路的力量。